作者 | 李貴榮
來源 | 37度悅讀
官場微小說
「爸，你真不該說那話。」
兒子和父親從王部長家吃飯回來，說道。父親顯得莫名其妙，張皇地看著兒子——兒子分明地嚴肅，滿臉的責備。於是趕緊搜腸刮肚，努力回憶自己到底說了什麼糟話。愣了半天，才想起在王部長家，兒子曾瞪眼制止他的那句很隨便的話。
父親在鄉下一所中學教書，和王部長是大學時的同學。兒子是王部長手下的職員，精明能幹，很得部長賞識，據說將被提為股長。父親很少進城。這次進城看望兒子，幸巧被王部長遇見，盛情之下，便以老同學兼職員家屬的雙重身份作了王部長家的客人。自然少不了兒子作陪——王部長每有客人，都要叫他去陪客，何況是他的父親。
其實父親話很少，不善交際，對王部長的寒暄敘舊只作「嗯啊」的應酬，一副謙恭的樣子，倒是兒子在場，才使氣氛顯得其樂融融。末了，王部長便要親手宰雞招待老同學。
雞被反卷著翅膀，提在王部長手裡。兒子不愧為王部長的好幫手，找刀，拿盆，倒開水，配合得十分默契。父親搓著雙手，呆呵呵地站在一旁。
部長的動作乾淨利索，將雞頭往後一扳，掖在翅膀下，然後飛快地把脖子上的毛扯去，刀子一抹，一隻又大又壯的閹雞便不再動彈，被放在開水裡凈毛。一切都是那樣的嫻熟。父親看得嘆服不已，又覺得站在一旁頗有些不自在，於是無話找話，終於說道：「您這隻雞好肥！」頓了一頓，又道：「是買的還是自己喂的？」
正在拔著雞翅上的毛的兒子抬頭瞪了父親一眼。父親不再說話，愣著。
「小子，我那話有什麼不對？」回到家裡，兒子又提起那話，父親滿臉困惑，試探著問道。
「你不想想，人家是部長，你說人家雞肥，說雞胖不行嗎，虧你還是語文老師。」
父親一發糊塗了，努力從語法角度，邏輯角度，語體色彩，感情色彩進行分析，但怎樣努力，都不能大徹大悟，找出紕漏。肥——胖，胖——肥，同義詞，那雞肥雞胖不都一樣。學生如果做成作業，他會毫不含糊地打勾，誰敢說判錯了。他敢打賭，在同義詞典上准能找到這是一對同義詞，怎麼會出毛病，他有些慍怒了：「賣什麼關子！老子教了幾十年的語文，連雞肥和雞胖都不明白？要不要查字典!」
兒子給父親泡了杯茶，很冷靜而極其溫和地說：「爸，您教書都教糊塗了。什麼語法啦，詞類啦，那是跟學生講的。官場上的事情您不懂。您想想，人家是部長，你說人家肥，那意思不就是說人家當了官，發混財，撈足了，肥了，聰明人哪個聽不出這弦外之音？你說胖，人家才不會覺得您在挖苦諷刺他。」
「……」父親張著口，說不出話。
「更糟糕的是您問人家是買的還是自己喂的，言外之意，不是買的，不是自己喂的，就是別人送的。現在正在搞廉政建設，您這樣說話，要是有別人在，還不讓人抓住部長的把柄？那多難堪。那才叫問者無心，聽者有意了。您注意到部長的臉色了嗎？——所以我才用眼光制止了您。不是我自作聰明，是跟官的時間長了，練出來的。如果像您這樣說話，不倒霉才是怪事!」
父親教了幾十年語文，居然不懂雞肥和雞胖的哲學。經兒子這麼一說，他才有所領悟，生活不像教科書中寫的那樣單純，自己的確教書都教糊塗了。他真擔心，回去教學生時，該怎樣給學生講呢，是雞肥？還是雞胖？
作者簡介：李貴榮，筆名苦修，在巧家大寨中學執教三十餘年，育人無數，桃李紛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