親情微小說
我匆匆穿過潮濕陰暗的街道趕往醫院,坐在了母親病床旁邊。母親灰白的頭髮梳理得一絲不亂,雙眼閉著,但不時微微顫動,仿佛正想著心事。我望著她暗忖:「母親是否知道我來了?是否知道我是她兒子?」
我把手伸到大衣的襟下,摸到一顆縫在里子上的舊紐扣,就在我胸口的上方。它是棕色的,扁圓形,曾縫在我穿過的每一件大衣的里子上。關於這顆紐扣的來歷,一切恍如昨天。
我們一家四口住在美國東部一座大山深處,過著勉強溫飽的生活。
我兒時滿腦子幻想,總覺得不該待在這地方,一有機會就逃跑,但無非跑進深山或沿著河流走到下游去。不過,這阻礙不了我,有一次,我因為覺得在家裡受冷落,又逃跑了。
這次我跑進了樹林。我這麼做,就是天真地要讓母親知道她不對,要讓她難過。
我在樹林裡又冷又餓,只好在寒夜的月色中跌跌撞撞地奔回家。但母親不見了,她這時應該在家的。
火爐熄了,屋裡很冷。我奔出門口,在堅實的泥地上繞屋跑了一圈。接著,我沿河邊朝400米外一位鄰居的家跑去,沿途不斷有又尖又硬的灌木枝條抽打著我的臉。
「孩子,你媽媽不在這裡。她白天來過,沒說什麼,只把你妹妹留下,就匆匆忙忙跑了。」
「跑了?為什麼?她怎麼可以這樣對我?」也許母親早就想逃離這個地方。畢竟,她在家裡有什麼好做的呢?這裡沒鋼琴,也沒誰懂得欣賞她那動人的歌喉。可她為什麼竟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?
我走到岸邊,撿起幾團泥土扔到河裡,扔向柳樹。這時,我看見有棵柳樹上掛著母親的一件舊外衣。
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划過腦際:母親跑了,跑到河對岸的肯塔基州去了!我朝四周不停地大喊:「媽媽!」直到聲嘶力竭。
我走到那件外衣前。我覺得它是母親已離棄我的象徵,把它扯了下來撕碎,扔在地上使勁用腳踩。有一顆扁圓形的棕色紐扣脫落在了我手掌上。
最後,我把那外衣拋到了河裡。
回到家,我不想進屋,便去馬棚找了張給馬蓋的破爛毯子,裹住身體坐下,希望這毯子能幫我抵禦寒夜的潮濕冷風,融化結在心頭的冰。
第二天早晨,我還在那裡守著。晨曦徐徐越過山脊照到山谷里了,我看見母親沿著泥路朝著房子走回來。身上的披肩和頭上的紅髮泛著金光。她走路姿態優雅,我們誰都比不上。
母親見到我時一言不發,我看得出她在生我的氣,怪我昨天出走。
爐火生起了,屋裡漸漸暖和起來。我悄悄走進廚房,坐在屋角的木柴箱上。母親說話了,她說上游有個婦人病了,她曾去幫忙。
「可我在河岸上看到了你的外衣。」
「我的外衣?我把它給了鄰家的女孩穿。我有披肩,她卻連外套都沒有。你知道,她身體不是很好……看來她並沒把衣服穿回家去。」
母親看著我,知道我正在想什麼———她昨天離家出走了。
她緩緩地說:「堅強的人是不會逃避困難的。但如果前面有美好前程,他們會去追求。」
母親給我端來早餐,有餅乾和熏豬肉。我知道她原諒我了,可我始終沒告訴她我曾怎樣對待她的那件外衣。
歲月流轉,此時我坐在潔白的病房裡,握著母親的手,手指輕撫著大衣內那顆紐扣。我這輩子曾經幾千次要逃避困難,但只要摸摸這顆紐扣,逃避的念頭就立即打消了。
我緊捏著紐扣,心裡知道:母親無論要往哪裡去,總會知道自己的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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