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經典微小說】1966年的棉襖

2022-10-08   37度悅讀

原標題:【經典微小說】1966年的棉襖

經典微小說

這是一九六六年五月初一的中午。

放了學,走出教室的門來,我把身上的破棉襖脫下來,用胳肢窩緊緊地夾著,拔腿往家跑。

火辣辣的毒日頭,將鄉間的小路焙得像塊燒熱的鐵板一樣燙人。跑一陣,回頭看一眼,我是擔心棉花從破爛的棉襖的幾個窟窿里掉下來。

我想,棉襖不能穿了,但棉花可以用。果然,一團棉花從棉襖袖子上的一個窟窿里掉下一團來。蹲下撿起棉花,我繼續往家跑。又一團棉花掉下來,這次撿起來,我乾脆倒著往家跑。

我不知道棉花會從棉襖的袖子還是別的什麼地方掉出來,但是,掉下的棉花肯定會落到路面上來。

跑到家的時候,我撿了滿滿兩手白棉花。娘正在鍋灶前拉著風匣煮地瓜干。地瓜乾的甜香味兒從用高粱稈編的鍋蓋的縫隙中滲出來。

跑進屋,把棉襖和棉花放到炕上,我走到娘的身前,怨屈地說:「娘,這個破棉襖我不穿了。」

娘問:「為什麼不穿了?」「你看看,掉出這麼多的棉花。」我將兩把棉花拿給娘看。「早晨我才補了,怎麼又破了,是不是你不老實,下了課到處跑,到處撒歡?「娘,我哪裡敢到處跑,到處撒歡,下了課,別的同學不是跳繩,就是踢毽,我坐在教室里寫作業,一用力,棉襖就破出了好幾個窟窿。

娘先嘆了口氣,然後搖著頭說:「孩子,破了也不能不穿,要不你穿什麼?」我說:「娘,你把它拆了,里和表兩層縫成一層,改成個褂子穿吧。

全學校的同學早都脫掉棉襖,穿著褂子上學了。這個季節,大人孩子早都脫掉棉襖穿上褂子了。

娘搖著頭說:「孩子,不是跟你說過了嗎,能拆我早就給你拆了,不拆的話,還能湊合著穿幾天,一拆,就全碎成渣了。」

「娘,你拆拆試試嘛,同學們都笑話我,說天這麼熱還穿著棉襖,還是個破棉襖,像個叫花子,過晌我不去上學了。」委屈的淚水在我的兩眼裡打著轉。

「孩子,不上學你要幹什麼?不上學,長大了能有什麼出息?你這不懂事的孩子,非得叫我打你一頓是不是?」娘站起來,生氣地拿起灶台上的笤帚,要過來打我。

我沒有躲,看著放在炕上的破棉襖,我寧肯挨打,也不想穿著這個破棉襖上學了。淚水順著我的兩臉小溪般往下流著。

娘走到我的身前,拿著笤帚的手慢慢放下——娘看到我的前胸和脊樑被棉襖捂出一片片紅紅的熱疙瘩。

娘的身子一抖,眼裡也有了淚水,沉了一霎,娘一隻手揉著濕濕的眼窩,一隻手摸著我身上的熱疙瘩,心疼地對我說:「孩子,要不我拆拆看看,說不準能縫成個褂子,不縫縫怎麼知道不行。」

娘不煮地瓜乾了。娘把棉襖攤在炕上,她從針線笸籮里拿出剪刀和錐子,一錐子,一錐子,一剪刀,一剪刀拆開這個破破爛爛的棉襖。

擦乾眼裡委屈和懊惱的淚水,坐在娘的身旁。我默默地祈禱:天老爺,你保佑俺娘把這個棉襖縫成個褂子吧,那樣,過晌我就可以去上學了。那樣我身上就不會起熱疙瘩了。那樣俺娘就不用愁我沒有褂子穿了。

可是,娘的手再巧,也沒能把褂子縫成。

這個棉襖的表,用的是穿了一春一夏一秋的褂子,里呢,則是稀稀拉拉的粗麻布。棉襖拆完了。棉花今冬還可以用,但里和表兩層布卻碎得拿不成片兒了。

娘瞅著眼底下的一堆爛布,心疼而又犯愁地說:「孩子,忘了吧,不拆了,不拆,這個棉襖還可以穿些日子。」

我後悔自己難為了娘,就低聲說:「娘,不要緊,沒有棉襖和褂子穿,下午我光著脊樑去上學。」「哪有光著脊樑上學的。」娘把那堆爛布拿在手裡,淚水爆豆兒似的落滿了臉。

窗外,飛來大片大片的烏雲,風像野獸一樣一群群從屋門口和窗戶跑進屋裡來!

愁得沒法,娘嘆了口氣說,「孩子,要不,這學咱不上了。」我懂事地點頭,說:「好,娘,不上學,我上坡去拾草,等有了褂子穿,我再去上學。

瞅著這個拆爛的棉襖,看著天上野獸一樣的烏雲,一群群、一隊隊沒完沒了地向前奔去。

作者簡介:修祥明,山東青島人,現居新加坡。中國作協會員,著有長、中、短篇、小小說六部(集),有中短篇小說被《小說月報》《小說選刊》選載,多篇小小說入選各種選本、教材,獲第五屆金麻雀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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